“从你如何知道‘阿波罗’开始说起。”

乔松的声音在被信号屏蔽的包厢内回荡，带着审讯特有的冰冷与压迫。他启动了个人终端上的微表情分析仪，一道不可见的扫描光束锁定了云思窈的面庞。

云思窈的视线落在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清茶上，水面倒映着她年轻却沉静的脸。她没有被乔松的气势所动，回答得条理分明，仿佛在复述一篇早已烂熟于心的技术文档。她解释了当年核心算法迭代的技术瓶颈，阐述了备用方案的优劣，每一个细节都与乔松记忆深处的档案分毫不差。

然而，这并不是结束。

“当然，”云思窈话锋一转，语气中多了一丝属于个人记忆的温度，“最终方案的敲定，比原计划推迟了三天。因为当时云昭突发急性阑尾炎，我先生陪着他去了医院。我记得很清楚，测试因此中断，我才决定采用更稳妥的B方案。”

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穿透了乔松层层叠叠的防备。

“我当时的原话是，‘AI可以等，我儿子不能’。”

这个充满人情味的细节，像一根滚烫的钢针，瞬间刺破了乔松坚不可摧的理性外壳。他握着茶杯的手指猛地一紧，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清晰可见的裂痕。那是档案中绝不会记载的、属于“人”的记忆。

乔松内心剧震，但他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将这归结为对方更深层次的情报渗透。他继续施压，声音愈发冷硬：“昊天集团早期物理密钥的存放协议，第三版修订的具体内容是什么？”

“修订于2022年冬，原因是安保部的一位主管被矩阵科技策反。修订核心是将单一物理密钥改为三秘钥交叉验证，分别由董事长、CEO和安保主管保管。当时安保主管的名字叫李渭然，一个忠厚但嗜酒的男人。”云思窈对答如流。

“初版‘天眼’系统东南片区的物理盲区有多少个？”

“十七个。其中三个是为应对战时紧急通讯预留的伪装基站，这个信息，只有云思窈本人知道。”

乔松的心一寸寸下沉。微表情分析仪的实时数据流在他的终端屏幕上划过，情绪波动指数那一栏，始终顽固地显示着一个数字——“零”。

零。

这意味着对方在陈述这些集团最高机密的时刻，内心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虚构或迟疑。那是一种陈述客观事实时才会有的绝对平静。

这让他感到了彻骨的寒意。这只有两种可能：对方是一个超越人类理解的完美仿生人，或者，她说的……全是真的。

审问陷入了僵局。空气仿佛凝固，只剩下角落里云墨轩和莫尘压抑的呼吸声。

乔松沉默了许生平最漫长的一段片刻，他缓缓靠向椅背，用尽全身力气，抛出了最后一个、他认为这个世界上除了他和另外两三个人之外，绝不可能有人知道的问题。

“你对‘衔尾蛇计划’，又知道多少？”

这个词，如同一把生锈的钥匙，开启了尘封七十年的禁忌之门。

听到这个名字，云思窈的眼神第一次变了。那不再是看穿一切的平静，不再是面对晚辈的温和，而是染上了一丝冰冷的、几乎无法抑制的怒意和深沉的失望。

那怒火，是属于云思窈本人的。

她终于不再被动回答，而是抬起头，用一种审判般的目光直视着乔松，一字一句地反问：

“你想问的，是整个计划的内容……”

她的声音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乔ou Song的心上。

“还是想问，我当年为何因此事，差点将蔺惊蛰……亲手送上法庭？”

这句反问如同一道惊雷，在乔松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衔尾蛇计划！那场改变了一切的争论！昊天集团历史上最高级别的机密，那场只有创始核心才参与的、几乎导致团队决裂的风暴！

眼前的少女，不仅知道计划的名字，更知道那场争论的核心人物、激烈程度，乃至最终的结果！他作为亲历者，深知那份被永久封存的会议记录里，云思窈董事长最后那句充满杀伐之气的话，与此刻少女的反问，何其相似！

他的理性，他的逻辑，他构建了几十年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化为齑粉。

乔松猛地一挥手，动作大得让身后的保镖都为之一惊。他个人终端上的微表情分析仪光芒应声而灭。

他看着云思窈，那张年轻得过分的脸庞此刻仿佛与记忆中那个运筹帷幄的身影完全重合。他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

“你……你继续说。”

审问者与被审问者的位置，在这一刻，彻底颠倒。

在云墨轩和莫尘完全无法理解的注视下，乔松，这位执掌昊天集团实际权柄多年、跺跺脚就能让穹都商界震动的铁腕老人，缓缓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对着眼前的十八岁少女，微微躬下了身。

那姿态，已然从冷酷的审判者，变成了等待神谕降临的信徒。